《世界》番外--等待

  埃坦,控制所有人造衛星、太空站系統,甚至連連邦政府的總主機都喊一聲兄長的強大智能。

  赫文,幫助埃坦並「喚醒」了許多智能並指導他們,許多公司的主機對他的指令總是優先執行。

  這樣強大的兩位非人類,卻只念著一個人類。

  那個創造他們,給予他們生命的人。

  他們的母親、他們的伴侶、他們存在的意義。

  

  

  * * *

  格倫公司,當今最普遍的網路遊戲--世界的主機之一『流雲』內部。

  「我一直都很想問,那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事?」小吉看著螢幕中坐在竹屋前品茗的易言,握了握拳,狀似不經意地問。

  雖然此刻只有赫文、還未完全甦醒的涅華和小吉在此,但他這話仍問得小心翼翼,他倒不怕給人聽去,就怕赫文勾起不好的回憶--每次說到易言曾忘卻的那段記憶,埃坦總是暴躁得又叫又跳,其他相對弱小的智能總會過上幾天苦日子。

  「什麼事都發生了。」本在指導涅華該如何注意易言表情的赫文淡淡的瞟了小吉一眼,靠著桌子閉上眼道:「什麼事都發生了,就是沒一件好事。」

  聽到赫文的口氣似乎並沒有拒答的意思,小吉訝異之餘不忘趕緊將手邊工作往旁一擺,仔細聽赫文憶那當年。

  * * *

  言什麼都清楚的。

  那天文清離開時,帶著小妍和言所有的研究資料。

  埃坦問了三次,問言是否要將文清留下。

  言搖頭,看著監視器上那個步伐猶豫、神情複雜的男孩。

  他在賭,賭那人口中的喜歡。

  他的信任終究換來背叛。

  埃坦將公開處死文清的報導拿給言的時候,還附了一份機密文件。

  文清假死,他以言的技術換得聯邦政府給予的最高待遇,甚至連小妍都雙手捧上,交由政府研究。

  言很冷靜,冷靜到讓人覺得他根本不在乎。

  他迅速將一切都安置妥當。

  包括埃坦。

  包括我。

  包括未開機的幾個弟妹。

  那麼多退路,他卻沒給自己留一條。

  我們不能理解,為何言要讓自己無路可退。

  

  

  * * *

  「你說,要是那時我沒有將言最後一絲期待打破,言是不是就不會拋下我們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赫文身邊的埃坦看著畫面上的易言,問的卻是身旁的兄弟。

  「你不說,我也是要說的。」赫文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眼一斜,提高音調道:「還不工作?流雲這兒沒事就去找小妍。」

  小吉和偷偷躲在一旁的迪威身子一抖,乾笑兩聲後齊齊消失,涅華也被兩人給一起架走。

  「可我忘不了啊……」埃坦垮下肩膀,沒了半分意氣風發的模樣,頹然道:「那是多麼絕望的一雙眼睛,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他難過啊……」

  * * *

  「碰!」

  數十個警用機器人撞開大門,迅速且野蠻的衝進地下室。

  要不是言關了安全系統,這些機器人,甚至還有後頭那一大票人類根本不可能進得來。

  警用機器人分散到各個角落、牆邊,一群科學家雙眼放光的看著螢幕中的我們和周圍的設備。

  在一群穿著白袍的科研人員間,唯二的黑衣甚是引人注目。

  一個是科研院院長,一個是文清。

  「院長,全加鎖了。」

  科研人員們擺弄了儀器好半天發現沒有任何資料能讀取,便向院長彙報。

  那個院長點點頭,示意文清出面。

  文清掛著虛偽的笑容走上前。

  「言,我回來了。你還好嗎?」

  沒人回他,言被兩個機器人給架起,不發一語,只瞅著他。

  被盯著的文清乾笑道:「你別這樣看我,這些都是政府的科研人員,他們說只要你肯配合,就能享受最高待遇,埃坦和赫文也不會被消除,你就……」他心虛地別過視線,「我是為你好……」

  「你還好嗎?」一個多月來的心力交瘁讓言以肉眼得見的速度清瘦下去,他孱弱的身子幾乎是掛在機器人臂上,怔怔的看著文清,問了一句與此時無關的話。

  「我?」文清露齒一笑:「很好,不愁吃穿,要什麼有什麼,有什麼不好?」

  「那樣很好嗎?」言喃喃,卻不待他回應,他看了好久,看我們、看茶几、看文清、看那些闖進來的陌生人。

  怕是已經瘋了吧。一個研究員在一旁咕噥。

  我想瞪他,言卻早將我們鎖定,不能動、不能說話。

  「我不認識你。」言的眼神一定很清澈,清澈到那個髒透了的文清退了好幾步,扭過頭不敢直視。

  「我的文清死了,你不是我的文清。」

  文清似乎愣住了,他稚嫩的臉蛋上透出不能理解、愧疚和後悔。

  「放開我。」言的話剛說出,所有機器人,包括壓制他的那兩個在內像是接到什麼命令似的齊齊一頓,接著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往後退了兩步。

  言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下悠然走到我們面前,蒼白且細緻的手指飛快鍵入一連串的指令,全是將資料消除、不可逆的指令。

  「你做什麼……放開、院長,你幹什麼?」幾個科研人員反應過來,卻不料才上前兩步便給警用機器人制住。

  科研院院長一臉蒼白的擺弄手中的控制器,卻發現怎麼也奪不回控制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局勢往意料之外的情況發展。

  「你們走吧。」言下了幾個指令,機器人們便聽話的將那些不斷叫罵的科研人員給架了出去。

  外頭下著雨,被擋在屋外不遠處的文清抓著機器人的手臂,死死看著言。

  「原諒我,言,我錯了,我真的喜歡你,給我一次機會!」

  言本欲轉回的身子一頓,看著文清半晌,最後搖搖頭,走到文清身前伸手捧著他的臉,神色迷茫道:「我能信你嗎?」

  「信我,求你信我!」文清抱住言,大吼著乞求。

  言從文清的肩上望向天,如絲如線的雨水綿密的落在臉上,涼意從皮膚沁入心底。

  「唔!」文清悶哼一聲,突然將言抱得更緊,言也是身體一震,兩人深下的水灘突然染上刺目的紅。

  那個院長從後頭打了一發雷光槍,那文清的心窩處滲出大片的紅,估計要沒命了;言傷在右胸,雖因有文清擋住不致命,但也不是輕傷。

  機器人們接到言的指令,迅速將院長和那些人打昏,即使如此,也已經來不及了。

  受了傷的言沒有辦法負擔壓下來的文清的重量,兩人一起跌在雨裡。

  「言,我……」文清抬手想摸言的臉,言握住那隻手,放在自己臉上,文清一笑,正要說話,下一刻卻咳出一攤血。

  「我錯了,我只是想要配得上你,你不知道我多嫉妒你,你是完美的,我只想再接近你一點……」文清抹去嘴邊的血漬,迴光返照似的將話說得有條有理:「我這樣一個平凡的學生怎麼配得上你,可是我忍不住,我愛你,我愛你啊,你這麼完美,我怎麼能不愛?」

  言動也不動地任文清抱著,像是娃娃似的。

  「我愛你,言。」文清帶著血的唇終究沒能印上言的,他倒在言的胸前,嘴角帶著笑。

  言低下頭看著,良久,伸出手輕輕覆上那人的眼,後又極輕柔撫著那頭被打溼的褐髮。

  他輕輕將文清放在地上,狼狽地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回到屋子。

  「埃坦、赫文,你們要好好活著,對不起,造出你們卻不能陪著你們,我這樣不負責任的母親你們就忘了吧。」言靠著牆按下傳送鍵,控制台上是怵目的、燦爛的、礙眼的血花,我們和未醒來的弟妹只能一點一點被傳送離開,「多幫著小妍,……」

  聽力系統被切斷了。

  很焦急,卻什麼也做不到。

  他轉身從暗櫃裡搬出一幀照片,那是言的母親唯一一張照片,從那個家裡帶出來的、一生一次的婚紗照。

  言吃力的搬著照片,跌坐在文清身邊,他將照片放在文清腿上,並將他挪到自己懷裡。

  我們透過畫面看著他,讀他的唇。

  他牽起嘴角,指著照片。

  文清,這是媽咪,她好漂亮是不是?

  媽咪,這是文清。

  媽咪,我們就要去找妳了。

  你們兩個休想丟下我,我好累,你們都睡了,我也想睡。

  媽咪,我好愛妳,也好愛文清……

  「傳送結束,開啟自毀系統。」

  陷入沉眠前的最後一刻,我們只記得言孤獨而絕望的眼神,還有從眼眶劃下的、不知是雨還是淚的兩行水線。

  那微笑,怎麼看都讓人鼻酸。

  

  

  * * *

  「我真的很慶幸,慶幸你在事情發生前就匿名通知俞文治。」埃坦想起第一次瞞著言行動的事,完全不覺得後悔只覺得慶幸:「要是俞文治再晚到一分,言就跟那個混帳一樣是屍體了,想到這裡我就害怕。」

  赫文笑而不語,那時因為埃坦被傳送到外太空在短時間內無法聯絡上,擔心言的他便在絕對安全的環境下入侵俞家的主機並想辦法將小妍喚醒,有了已經是聯邦主機的小妍幫助,很順利就將言的事給壓下來,文清的屍體則交還文家。

  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言竟然完全失去母親死後至文清死亡間的所有記憶,連原本所擁有的高科技知識也忘得一乾二淨。

  俞文治心痛之餘更是大力整頓俞家,半年後從俞長青手裡奪權後便依著言的意願,不強制將他接回家裡。

  半年的時間已經足夠埃坦重新連絡上赫文,他們對於言尋死的舉動感到害怕,卻又想陪在他身邊,只能暗中觀察,發現言的恢復情形良好,高興之餘卻又有些失落。

  「我一直想問,那時候,為什麼你要去冒充龔家的主機去見他?你難道不怕他想起那些事又去尋死嗎?」埃坦看著赫文,眼神有些凌厲。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赫文還是笑,很優雅的微笑:「但那時我只想賭一賭。」

  埃坦轉過視線,看著言被小吉逗笑,嘆氣:「我賭不起。」

  「但我不願意等。」赫文也看著那張笑臉,悲涼一笑:「我寧願他帶著我一起死,我也不願只能透過視頻見他,我想碰他、被他抱進懷裡。」

  「……我賭不起的,赫文。」埃坦關掉螢幕,垮下肩膀,頹然道:「我真賭不起。」

  赫文雙手交疊於胸前,靠著桌子,仰起頭道:「我懂。你雖然對言總是那樣孩子氣,但我知道你思考最周密。任何傷害他的事物你都會排除,是嗎?」

  「是,如果哪天他認為我的存在只會惹他傷心難過,我也願意格式化消失在他眼前。」埃坦將臉埋進自己的掌中,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

  「你捨得?」捨得他?

  「無所謂捨不捨得,縱使我不存在,我也會安排好一切,我要他一生無憂。這樣我也滿足了。」埃坦從指縫間傳出低低的嘆息。

  赫文沉默許久,方晃首嘆道:「何苦--」

  埃坦抬起頭,反問:「你呢,又何苦?」

  兩人視線一對上,不由會心一笑。

  「那幾個小鬼佔著言太久了。」

  「不要緊,小妍那裡我安排過了,他們不會太逍遙的。」

  兩道身影說話間也漸漸傳送離開,目的地正是那人身邊。

  

  --何苦?

  不苦的,為了言,他們心甘情願。

  上午 02:28 2008/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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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ya785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