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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人 七之一 謝銓

  將軍府一隅,衣服上滿是補丁的小男孩快速的穿過幾個院落,來到角落的冷清木屋。

  男孩轉了轉腦袋,終於發現目標,邁開腳步往小湖邊奔去,邊跑還邊嚷著。

  「娘親,今天張嬸給我好多甜糕,還有兩隻雞腿呢!」

  「銓兒開心嗎?」本來站在湖邊沉思的婦人聽到聲響便轉了過來,接住孩子和藹的笑著問。

  「開心!娘,妳吃。」男孩將手裡的紙包塞給母親,笑嘻嘻地跑了開,遠遠喊道:「娘親,銓兒去外頭玩兒!」

  「哎,跑慢點,當心些啊!」婦人看著遠去的孩子,臉上的笑容滿是欣慰,只那眉宇間沉著幾許哀怨、幾許惆悵。

  再說那男孩。

  拐了幾個彎,從小門跑出將軍府,男孩蹲在街邊,看著不遠處正追追打打鬧成一片的同齡玩伴們,眼底充滿失落。

  本來,他也是一起的。

  府裡的兩位兄長和妹妹都不和他一起玩,好不容易在外頭有了朋友,卻又被大娘給叫去責罵。

  若是如此倒也罷了,可……遭罪的卻是那些待他極好的朋友們,還有生他、養他,溫柔卻瘦弱的娘親。

  『讓你這賤種住在府裡已是天大的恩賜了,竟然還和那些賤民玩在一塊兒敗壞我謝家門風!』

  『妳這賤人!連兒子都不會管教嗎?』

  『將軍不在,府裡自然是我當家!從今天起,你們要敢再做什麼出格的事兒,就不要怪我!』

  大娘用那木杖暴打了他們母子一頓後,倒豆子似的罵了好一陣,娘親體弱,回房後躺了好些天才能起身。

  再次看著那些孩子們,男孩揉揉眼眶,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讓大娘這麼生氣。

  越想越是委屈,男孩坐在地上,就這麼將臉埋進膝蓋裡,嗚嗚咽咽抽泣起來。

  他記得,大娘見他哭了便氣得三天不給他飯吃,從那之後,他就學會躲起來不在人前哭。

  「哭什麼?」

  男孩被貼在耳邊的聲音嚇得往右一挪,沒料到重心不穩,有些狼狽的跌坐在地,驚疑不定的看著不知何時貼在自己身旁的小孩。

  「哭什麼呢?」小孩看上去不過四、五歲,樣貌雖然平凡但是眼睛又大又水靈,再加上軟嫩的模樣,倒是顯得有幾分天真可愛。

  「沒什麼……」男孩趕緊將眼淚擦乾,回過神來趕緊將小孩推開道:「離我遠點,免得大娘打你。」

  「大娘?」小孩歪歪頭,不是很能理解的模樣,接著又笑開臉抓住男孩的衣袖道:「哥哥,你哭什麼呀?」

  男孩愣了愣,掙開小孩軟軟的小手,解釋道:「我不是你的哥哥,你迷路了嗎?」

  小孩搖搖頭,又伸手去抓男孩的衣袖,甜甜的笑著。

  男孩有點猶豫要不要離開這裡,可是這樣一個娃娃要是被人拐了去怎麼辦?實在不放心,他只好暫且留下,一邊祈禱不要再給大娘瞧見,一邊問道:「你的爹娘呢?」

  「不知道。」

  「那是誰帶你來這的?」不知道?莫不是迷路了吧?

  「乾爹。」

  小孩指著街上一家茶樓,對男孩道:「我在那裏看見哥哥,乾爹說可以過來和哥哥說話。」

  那茶樓與他倆有些距離,男孩眼力不過尋常,自是瞧不清二樓雅間的銀絲晃蕩。

  「我帶你過去,這樣亂跑很危險的。」男孩勸著,拉著小孩的手往茶樓走。

  小孩嗯了一聲,乖乖跟著男孩,問道:「亭兒喜歡哥哥,哥哥叫什麼?」

  男孩一愣,頭一次聽到喜歡這詞,側頭看著一旁的小孩,竟這麼愣在街心,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小穆。」

  「林叔。」

  握住的小手滑了出去,男孩回過神來,看見一個書卷氣息濃厚的青年站在面前,彎腰拍著那個叫亭兒、或是叫小穆的孩子。

  「這孩子是哪來的?」

  「這個哥哥在哭,亭兒好奇。」

  「嗯?」青年打量著男孩,過了片刻,道:「瞧著眼熟呢,怪哉!若是見過我定能認出的……罷了,小穆,你爹等著呢,快過去吧。」

  「林叔走好。哥哥你也來。」

  「欸?」

  

  *  *  *

  

  「師兄繼續說下去啊。」孫玉蛟聽著有趣,忙催著謝銓說下去。

  謝銓摸了摸頭,瞅著孫玉蛟身後正走近的穆亭。

  「閒著吶?」穆亭拈著扇柄敲了下孫玉蛟的腦袋瓜子,哼道:「遠叔給你修扇子,你就跑來這鬧騰銓哥?是不是最近日子過得太清閒了?」

  「要說清閒誰及得上你?」孫玉蛟哼哼兩聲,接過扇子道:「師兄說完吧,見著師父以後呢?」

  「啥也沒發生,你以為銓哥同你一般嗎?」穆亭在謝銓身邊坐下,小思馬上給他倒了杯茶潤潤喉。

  孫玉蛟臉一紅,惱羞成怒道:「你別老拿那事兒說我!」

  穆亭輕蔑的笑笑,全不把孫玉蛟的怒氣放在眼裡。

  「不說就不說,好稀罕嘛?」孫玉蛟一怒,撐著一旁的欄杆就往外跳下。

  謝銓憨傻的摸了摸後腦勺,問道:「小三怎麼了?」

  「沒什麼,他早該回安郡了。」穆亭招來小二點了幾樣小菜,不甚在意。

  「剛才怎麼不讓我說完?」謝銓知道穆亭會選在那時候進來肯定不是巧合,就算是,故意挑那最容易惹怒孫玉蛟的事情來轉移話題的舉動也絕對是刻意的。

  穆亭瞟了他一眼,突然輕笑起來。

  「是我白操心啦!」穆亭擺擺手,道:「沒事,本來就沒什麼好說的,再說啦,我就不想讓那條小蛇知道不成嗎?」

  謝銓咧開嘴笑了。

  原來是怕他想起那些傷心事。

  這樣的穆亭,正如當年他倆初視那時,會撒嬌、會替人想。

  沒什麼好說的。

  師父和小穆對他的恩情確實是言語不能表達的。

  他還記得那天師父帶著他到將軍府時大娘的表情是多敬畏,還記得看到被誣陷偷了雞腿的母親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還記得穆亭陪著哭得淅瀝嘩啦的他在院子裡坐了一晚上,還記得師父帶著他們兩個孩子進宮療養,還記得那個小小的穆亭是怎麼鼓勵他變強保護想保護的人,還記得師父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還記得第一次打完一套拳的舒暢感。

  確實,沒什麼好說的。

  「下一趟是到潞城嗎?」穆亭拍了拍謝銓的手臂,嘖道:「我怎麼就練不出這身肌肉呢?」

  「是你自個兒不練功……」

  穆亭瞪他:「誰不練功?我每天都有練的!」

  是啊,只練輕功。

  這句話謝銓只在心裡念著,不敢再說出口。

  「算了算了,一個個都只會讓我生氣!」穆亭洩憤似的喝了一大口茶,沒多久又一臉惋惜的道:「好茶啊,浪費了……」

  謝銓在一旁看著直樂,又不敢笑出聲了,只得憋著,穆亭見了也不惱,靠著椅背便問:「說真格的,銓哥你恨不恨你大娘?」

  「不恨。」謝銓搖頭道:「你說過她也沒錯,是爹不應該,你既然這麼說了,我自然不恨了。」

  穆亭撫額嘆道:「要是小六心思有你一半單純就好,唉,一個個我都放不下心啊。」

  「小六也變了不少,你就甭操心了。」謝銓看著穆亭,抓著他的手腕道:「你是不是又瘦了點?」

  「有嗎?」穆亭看了看自己的腰腹,笑道:「你多心啦!我在京裡吃好穿好,又沒你們這樣忙,哪會瘦?」

  穆亭這麼一說,謝銓也只能認為自己多心。

  「好啦,我得把榮叔的茶葉送進宮裡去,你要是還有時間就去見見林叔吧,他可惦著你呢。」穆亭調侃的笑著,起身讓小思給自己披上披風。

  「我可消受不起。」謝銓嘆氣,送著穆亭下樓,站在茶樓門口看著那抹背影遠去,才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其實不是不恨,只是不想浪費時間去恨。

  『你別哭啦!這麼哭著也沒用啊!』

  『變強吧!只要你變強,以後就能保護你重要的人啦!』

  那個抓著他的手,一臉擔心的望著他,陪著他整晚的孩子這麼說。

  昏過去再醒來,睜開眼就看到師父,師父說,亭兒三天前還發著高燒,現在又發了燒,嚷著不能傳染給虎子哥哥。

  聲音冷冷淡淡,表情也沒有變化,但謝銓卻覺得愧疚。

  謝銓一直很後悔,那時候竟然沒察覺身旁的孩子是怎麼死撐著不倒下,在那樣冷的夜裡陪他在院裡待了一晚。

  當穆亭退了燒,穆清帶著兩個孩子入宮前,謝銓正式扣頭拜師。

  除了娘親,只有那個孩子待他好,他想好好保護穆亭。

  所以要變強,為了變強,他的時間根本不夠用,哪裡還有心力去恨呢?

  上午 02:28 2009/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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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ya785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